【薮慧】多云转晴
再次相遇的那天，有一个晴朗的下午。
信号灯嘀嘟嘀嘟地催，伊野尾慧快步过了马路。今天工作结束得早，他决定久违地去光顾对面那家咖啡厅。
没成想刚到门口就遇到了故交。
该说是熟人吗，高中时期比他大一届的学长而已。在一个社团相处过两年，两年间的每个周三和周六的傍晚，加上平日的聚餐与假期的社团活动，要是再算上学长高三不怎么来社团的情况，拢共没多少日子。
但伊野尾慧一瞬间像个小孩一样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，拎着包站在门口，等着那个人的注意。
薮宏太将客户送上了出租，今天这单比想象中好谈得多。时间和地点都经对方多次更改后，他真是对这个项目捏了一把汗，幸好交谈起来了解到只是日程安排得紧。这家店离他的公司有点远，不过今天说好不用回去了。他打算留在咖啡厅处理完剩下的文件，回家时顺路吃个饭。独居生活并没能让他的厨艺精进多少，反倒是对外卖和饭店的了解逐日增加。
总之先这么安排了。薮宏太回过头打算再次进店时，立刻遇到了将要打乱他安排的人。
薮宏太愣了一秒，看到对面的男人懒散地抬了下手。
“哟。”伊野尾慧冲他打着招呼。
“好久不见。”薮宏太回应着，不自觉笑出了眯缝眼。
他们坐到了窗边的位置。这家店离伊野尾慧的公司不远，工作这两年他总过来忙里偷闲。伊野尾慧指了指角落的一人桌，那是他自己来时常坐的地方。
很久没见面了。自他们各自毕业的六七年间，这还是第一次碰面，没想到会这样偶遇。
就算是LINE上也没什么联系了。高中社团的小群倒是热闹，每年都有聚会，但是薮宏太和伊野尾慧总是合不上时间，只能在聚会上得知对方因为忙碌又没法出席。朋友们甚至打趣说这俩人不会一辈子都碰不到了吧，伊野尾慧笑着捶他，说别随便定义别人的一辈子啊。薮宏太听到会作什么反应呢？伊野尾慧猜他也说不出什么。高中时候他就这样，只是抱臂笑眯眯地听；不过轮到严肃的话题他会坐直身子，给出颇为可靠的建议。
从容。这是伊野尾慧对他的基础印象。但有限。伊野尾慧对这个印象做出了补充。
而如果问及薮宏太对这个高中学弟的印象，最先浮现的应该是随意。薮宏太是这个小乐团的主唱兼吉他手。本来只是被同班同学挖来弹吉他的，没想到跟着排练时他哼起歌，引来一众人侧目。同学忍痛割爱，让出了自己主唱的位置。
他高二时被拉进乐队，遇到了高一刚入学的伊野尾慧。
“我和薮くん同年进了社团，那也算同期嘛。”
话是这么说，但我可是学长啊。薮宏太心想哪来的歪理，和他辩驳了两句，学长也是要面子的，可惜通常是他落败。伊野尾慧说话好像有什么魔力，说起人来看似不留情面，但完全不会冒犯，也不让人生气。薮宏太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乐于被他吐槽。
聊起从前时间就快起来。天色将晚，两人换了一家居酒屋。
“薮くん总是笑眯眯的，看着你就觉得好像聊什么都没问题。”伊野尾慧好像有点醉了，说话的语气更肆意起来。
他不是个爱袒露心事的人，但是看着薮宏太的笑眼，总会有几个瞬间想把一切都说出来，开心的或是难过的。高中时他总会想和他吐槽班内的同学，严厉的老师，再见面又想和他谈起无聊的同事和上司。真狡猾啊，弯弯的眼睛勾住他，什么话都想说。伊野尾慧脑子有些乱，薮宏太好像在说什么，又喝下一杯酒后才听清是说少喝点，他嘿嘿笑了两声把话吞了回去。
临别时薮宏太问他一个人回得了家吗，醉醺醺的伊野尾慧抽着肩膀笑，手指着一个方向说我家很近的，坚持自己回家。
薮宏太拗不过醉鬼，自己去了地铁站。走到地铁站才意识到，这一路他都在哼歌。是高中时他们乐队原创的一首歌，他作曲，伊野尾慧作词，是为了他的毕业写的一首歌，很多年过去还记得清楚。
手机响了一声，是伊野尾慧发来的LINE，一张写着無事到着的表情包，看来是到家了。薮宏太又笑起来，随即怔了一下。风从隧道口吹来，薮宏太有些冷，往上拉了拉围巾把手插回口袋。
回到家薮宏太脱了皮鞋，把外套挂在衣架，又打开了手机。屏幕上是那条半小时前的LINE消息，他不知道说什么好，结果错过了最佳的回复时机。其实也回一个表情包就好了，或者一句欢迎回家，朋友之间不都是这样。他发不出去。可能是潜意识里不想这样回复吧，他看了看之前的聊天记录，都是过年的寒暄问候。他怕这次回复过去，这段聊天又成为一个截点，两个人的偶遇只不过让他们的人生交叉一瞬，之后一切又回到沉寂。
伊野尾慧抱着膝盖窝在床上，盯着那条已读未回的消息，脑子好像在放空。酒已经醒了不少，清醒一点反而抑制住了想继续给他发消息的欲望。他想起上高中前去参观学园祭，那时薮宏太还是足球社的队员。他在足球社的小吃摊铺碰到了烧烤差点用手翻肉，端菜一手拿不稳一盘的薮宏太。
彼时他没记住这个学长的样子，只顾着埋头吃烧烤赠送的米饭，直到加入乐队一双笑意盈盈的眼和记忆重合。足球转来乐队，还挺有意思，没想到唱歌还这么好听。伊野尾慧喜欢有趣的人，薮宏太没什么学长架子，他擅自把薮宏太当成了可供开玩笑的朋友，挖苦他确实很有趣，看他说不过自己的样子更有趣。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好像小学男生揪女生的辫子，明明喜欢却要欺负，好幼稚。回过神才明白自己确实幼稚，连自己已经喜欢上这个学长都没注意到。
不过今天在饭桌上对这件事只字未提，说出来之后他们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，他不敢预想。成年人的世界要注重结果，很没意思，不过高中时的他也没有这个勇气。他握着还没有回信的手机，把头埋进臂窝里。
薮宏太没和别人说过他其实是自愿加入乐队的。陪朋友去社团时他就看到了那个键盘手，是学园祭时候见过的同学，没想到真的考来了，没想到还能再见面。
他也没和别人说过觉得这个学弟吃饭的样子很可爱，他第一次见有人吃白米饭也能吃这么香，甚至忽略了自己端过去的有些烤焦的肉，尽管他大爷式冲自己招手还吐槽了两句。脸长得像个小姑娘，人怎么像个老头。薮宏太不够相信缘分，只不过他正好开始学吉他，正好在乐队又遇到了伊野尾慧，那么加入乐队也不错。
伊野尾慧说起话来没大没小的，还对人爱答不理的。“我有吗？”伊野尾慧笑着，开玩笑说那只是因为和你不熟吧。薮宏太摆摆手，也笑着茬回去。伊野尾慧损人的水平这几年又长进不少，不过薮宏太也有所进步，晚上吃饭时二人来言去语聊得欢乐，让他忘了中间多年未见的空白。在地铁站他不经意哼起歌时，才重新认识到自己今天有多高兴。
他也醉了吗，脑间浮现当年他抱着吉他在前边唱，伊野尾慧弹着键盘在后边和。柔和的音色从身后传来，平日随意的伊野尾慧弹起琴来认真的样子显得格外稀奇，而珍贵，让人着迷。薮宏太知道自己不只想和他做朋友。高中时如此，现在也没变。
薮宏太回了句欢迎回家，回了句今天聊得很开心，回了句今晚的饭也不错，人的感情很奇妙，像存在盒子里的香包，一经打开还有余韵，他不希望这次见面之后又要好久不见，他希望这份余韵再留久些。
伊野尾慧看着消息一条条蹦出来，轻笑了一下，像在嘲讽。成年人就是成年人，再大的情感起伏也能装作波澜不惊。但喜欢这种感情一旦注意到就没法再对自己隐瞒了，伊野尾慧还以为这么多年没见面，青少年的懵懂情愫会随着人长大抽离剥去，原来它还保留在原处，只是没插进开启的钥匙。
“我喜欢过你。”好像有一团毛线缠着他的心脏，揪紧，再揪紧，伊野尾慧打了这几个字过去。他对这段暗恋做出的最大努力，也许就是这个瞬间了。
他看到那条消息很快显示了已读，然后很快收到了句“我一直在单恋你”。
钥匙插进了锁孔扭动一圈，咔嗒一声，伊野尾慧掩盖多年的情意终于倾泻而出。
你是笨蛋吗，这还算什么单恋。伊野尾慧刚要发消息过去，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。谁也没说话，电话里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，刚才那突如其来的告白算什么，现在这不明所以的电话又算什么。伊野尾慧还是先开了口，说我是认真的。薮宏太回了句嗯，我也是。心照不宣有时不是什么好事，每一寸沉默都像在挠人，交往和约会又不是禁词，但他们所期望的结果显而易见。
“这周末我们去吃饭吧，找一家高级寿司店。”薮宏太再次打破沉默。
“那你可要请我 ，低于五万不去。”
薮宏太笑骂他怎么趁机占便宜，伊野尾慧哭穷说自己只是个小职员，两人商量起周末的行程。谈论未来尚且不现实，但幸好他们鼓足了勇气，两条试探多年的线会从今天开始交织而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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